摘自《动物的正义:我们的集体责任》，作者是玛莎·c·努斯鲍姆，1971年硕士，1975年博士

世界各地的动物都有麻烦。我们的世界到处都是由人类统治的:在陆地上，在海洋里，在空中。任何非人类的动物都逃不过人类的统治。很多时候，这种统治对动物造成了不正当的伤害:无论是通过野蛮残忍的肉类工业，通过偷猎和狩猎，通过破坏栖息地，通过污染空气和海洋，或者通过忽视人们声称热爱的伴侣动物。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大约两千年来，西方和非西方哲学传统都谴责人类虐待动物。皈依佛教的印度皇帝阿育王(约公元前304-232年)在书中讲述了他戒肉和放弃一切伤害动物的行为的努力。在希腊，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普鲁塔克(公元前46-119年)和波菲里(公元前234-305年)写了详细的论文，谴责人类对动物的残忍，描述了它们敏锐的智力和社会生活的能力，并敦促人类改变他们的饮食和生活方式。但总的来说，这些声音都被置若罔闻，即使在哲学家所谓的道德领域，大多数人继续把大多数动物当作物品对待，它们的痛苦无关紧要——尽管他们有时会对伴侣动物破例。与此同时，无数的动物遭受了虐待、剥夺和忽视。

今天，我们欠下了一笔早就该欠下的道德债:倾听我们拒绝倾听的论点，关心我们愚蠢地忽视的东西，并根据我们很容易就能获得的关于我们不良做法的知识采取行动。但今天，我们有理由对人类对动物所做的错事采取行动。首先，人类的统治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呈指数级增长。在波菲里的世界里，动物被宰杀吃肉会很痛苦，但在那之前，它们过着相当体面的生活。今天，没有肉类工业工厂，把这些动物当作肉类来饲养，把它们限制在可怕的环境中，狭窄和孤立，直到它们还没有体面地生活过就死去。长期以来，野生动物一直被猎杀，但在很大程度上，它们的栖息地并没有被人类占领，也没有被偷猎者入侵，他们试图通过杀害一头大象或犀牛来赚钱。在海洋中，人类一直在捕捞食物，而鲸鱼长期以来一直因其商业价值而被猎杀。

但海洋并没有充满塑料垃圾，这些塑料垃圾会引诱动物以其为食，然后将它们窒息而死。钻探海底石油的公司也没有到处制造噪音污染(钻井，用来绘制海底图的空气炸弹)，这也没有使听觉是它们主要交流方式的群居生物的生活越来越困难。鸟类被射杀作为食物，但那些逃脱的鸟类并没有被空气污染窒息，也没有致命地撞向城市的摩天大楼，因为摩天大楼的灯光吸引着它们。简而言之:人类残忍和忽视的范围相对狭窄。今天，新形式的动物虐待不断出现——甚至没有被认为是残忍，因为它们对智慧生物的影响几乎没有被考虑过。因此，我们不仅有过去的逾期债务，还有新的道德债务，已经增加了一千倍，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由于人类残忍行为的范围扩大了，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即使是不食用工厂化养殖生产的肉类的人，也很可能使用过一次性塑料制品，使用过海底开采的化石燃料，污染过空气，住过大象和熊曾经出没过的地方，或者住过导致候鸟死亡的高层建筑。我们自己在伤害动物的行为中所涉及的程度应该让每个有良知的人考虑我们都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情况。把罪责定性不如承认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有责任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这一事实重要。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谈到动物物种的灭绝，因为这是一本关于个体生物遭受的损失和剥夺的书，每一个生物都很重要。这样的物种不会遭受损失。然而，如果没有个体遭受的巨大痛苦，灭绝就不会发生:北极熊在浮冰上挨饿，无法渡海狩猎;一只孤儿大象的悲伤，随着物种的迅速减少，它被剥夺了照顾和社区;由于无法呼吸的空气，鸣禽物种大量灭绝，可怕的死亡。当人类的行为使物种濒临灭绝时，成员动物总是遭受巨大的痛苦，过着被压制和挫败的生活。此外，物种本身对创造多样的生态系统很重要，动物可以在其中生活得很好。

即使没有人类的干预，物种也会灭绝。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我们也可能有理由进行干预以阻止它们。但科学家们一致认为，今天的物种灭绝率是自然灭绝率的1万到1万倍。(我们的不确定性很大，因为我们对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物种非常无知，尤其是在鱼类和昆虫方面。)在世界范围内，大约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和超过40%的两栖动物目前面临灭绝的威胁。这些物种包括几种熊、亚洲象(濒临灭绝)、非洲象(受到威胁)、老虎、六种鲸鱼、灰狼等等。根据美国《濒危物种法案》(不包括鸟类)的标准，总共有370多种动物濒临灭绝或受到威胁，另外还有一份类似长度的鸟类名单。由于这些奢侈品的利润丰厚，亚洲鸣鸟在野外几乎已经灭绝。许多其他种类的鸟类最近已经灭绝。与此同时，旨在保护鸟类(以及许多其他生物)的国际公约《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既没有效力，也没有执行力。这本书的故事不是大灭绝的故事，而是在人类对生物多样性漠不关心的背景下发生的个体生物的痛苦。

“我们自己在伤害动物的行为中所涉及的程度应该让每个有良知的人考虑我们都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情况。”

过去的道德逃避现在必须结束，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今天我们对动物生活的了解甚至比50年前多得多。我们知道的太多了，过去那些油嘴滑舌的借口是不可能毫无羞耻的。波菲里和普鲁塔克(以及他们之前的亚里士多德)对动物的智力和敏感性非常了解。但不知为什么，人类总能找到办法“忘记”过去的科学已经清楚地揭示的东西，许多世纪以来，大多数人，包括大多数哲学家，都认为动物是“野蛮的野兽”，是对世界没有主观感觉的自动机，没有情感，没有社会，甚至可能没有痛苦的感觉。

然而，近几十年来，涉及动物世界所有领域的高水平研究出现了爆炸式增长。我们现在不仅对长期被密切研究的动物——灵长类动物和伴侣动物——有了更多了解，而且对难以研究的动物——海洋哺乳动物、鲸鱼、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和头足类动物——也有了更多了解。

我们不仅通过观察，而且通过精心设计的实验工作知道，所有脊椎动物和许多无脊椎动物都是主观地感受疼痛的，更普遍地说，它们对世界有一种主观的感觉:在它们看来，世界是某种东西。我们知道，所有这些动物至少会经历一些情绪(恐惧是最普遍的)，而且许多动物会经历同情和悲伤等情绪，这些情绪涉及更复杂的情况。我们知道，像海豚和乌鸦这样不同的动物都能解决复杂的问题，并学会使用工具来解决问题。我们知道动物有复杂的社会组织和社会行为形式。最近，我们已经了解到这些社会群体不仅仅是死记硬背的传承剧目的表演场所，而是复杂的社会学习场所。不同的物种，如鲸鱼、狗和许多种类的鸟类，显然是通过社会而不仅仅是基因，将物种的关键部分传递给它们的后代。

这项研究对伦理学有什么意义?巨大的,清楚。我们再也不能在我们自己的物种和“野兽”之间划出通常的界限，这条线意味着将智力、情感和感知能力与“野蛮的野兽”的密集生活区分开。我们甚至无法在类人猿、大象、鲸鱼、狗等我们已经认为有点“像我们”的动物和其他被认为不聪明的动物之间划清界限。在现实世界中，智能有多种令人着迷的形式，而鸟类的进化路径与人类截然不同，它们聚集了许多类似的能力。即使是像章鱼这样的无脊椎动物也具有令人惊讶的智能感知能力:章鱼可以识别人类个体，并能解决复杂的问题，仅用眼睛就能引导一只手臂穿过迷宫获得食物。一旦认识到这一点，我们的伦理思想就很难改变。把一只“野兽”放在笼子里，似乎并不比把一块石头放在玻璃箱里更错误。但这不是我们正在做的。我们正在改变智慧的、复杂的、有知觉的生命形式的存在。每一种动物都在努力过上富足的生活，每一种动物都有社会和个人的能力，使它们能够在这个给动物们带来艰难挑战的世界里过上体面的生活。人类正在做的是阻碍这种努力——这似乎是错误的。

但是，尽管现在已经到了认识到我们对其他动物的道德责任的时候了，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智力工具来实现有意义的改变。我们必须面对我们现在对动物所做的事情的第三个原因是，我们所建立的世界中，人类进步的两个最好的工具，法律和政治理论，到目前为止，对我们没有或几乎没有帮助。法律——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际的——对伴侣动物的生活有相当多的描述，但对其他动物的描述却很少。在大多数国家，动物也没有律师所说的“地位”:也就是说，如果它们受到了冤枉，它们可以提起法律诉讼。当然，动物本身不能提出法律要求，但大多数人也不能，包括儿童，有认知障碍的人——说实话，几乎每个人都不能，因为人们对法律知之甚少。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一位律师为我们的主张辩护。但我提到的所有人——包括患有终身认知障碍的人——都可以算数，并且可以在一位有能力的律师的协助下提出法律索赔。在我们设计的世界法律体系中，动物没有这种简单的特权。它们不算数。

法律是人类用自己的理论建立起来的。当那些理论是种族主义的，法律也是种族主义的。当性和性别理论排斥女性时，法律也同样如此。不可否认，世界上大多数人类的政治思想都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不包括动物。即使是那些旨在帮助人们对抗虐待的理论也存在严重缺陷，因为它们建立在对动物生活和动物抗争的不充分描述上。作为一名哲学家和政治理论家，我也深深沉浸在法律和法律教学中，我希望通过这本书来改变一些事情。

版权所有©2022 by Martha Nussbaum。经西蒙与舒斯特公司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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